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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醫師的最後一堂課「不想變形離開」 愛女憶台大安寧終點前20天
【記者賴昀岫／台北報導】「我爸是一個要瀟灑、要帥氣的人」，演奏家兼作家連純慧談起父親，這位面對惡疾時對自己寬容、也對家人溫柔的「連醫師」，眼神中是同樣的柔軟；爸爸長期在自己的中醫診所宣導安寧緩和與器官捐贈等議題，死亡也從不是成長過程中的禁忌話題，父親曾說，如果有一天面對惡疾就不要再急救、「一根管都不准上」，所以他台大安寧病房最後10天自己決定自然停止進食，走的前一天還洗了一次澡，「像他自己想要的，漂漂亮亮、乾乾淨淨的。」
今年適逢台大醫院緩和醫療病房成立滿30年，醫療團隊和志工們，陪伴上萬個家庭圓滿人生最後一段旅程。連純慧今天以家屬身份，分享父親連振坤在台大醫院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的故事，感謝醫療團隊的悉心照顧與尊重，讓父親即使臥病仍被稱為「連醫師」，離世前夕，她更代表父親為台大醫學系學生授課，完成一堂名為「人生最後一堂課」的特別課程。
連振坤70歲前無慢性病和三高 新冠期間忙碌恐是健康急轉直下原因
連純慧用溫暖樸實的語氣娓娓道來父親的一生。奉獻中醫界逾40年的連振坤，個性溫暖又開朗，患者總說來看看他、來給他看看，病就好一半，「我一直認為我爸爸這種溫暖開朗的個性，是上天賜與他從事這一行最好的天賦與祝福」。
在70歲生病前沒有任何慢性病和三高問題的連振坤，在新冠肺炎期間戮力奉獻，日以繼夜的忙碌，加上除了吃飯和上廁所外的時間，都需要穿著密閉式的口罩、面罩、隔離衣，疫情尾聲的看診量更是比平常繁重得多，連純慧說，或許是這段時間的忙碌，導致父親的健康狀況出現戲劇性轉折。
2023年10月21日半夜在廁所摔跤 連振坤直覺不對勁
連純慧提到，爸爸在2023年10月21日的半夜起床如廁時，在熟悉的家中浴室摔了一大跤，雖然立刻站起來，直覺仍讓他驚覺非同小可，立刻打給住在附近的家人載他到急診就醫；或許因為看起來太「正常」了，走進急診要求照腦部電腦斷層掃描（CT）時，還一度被醫師質疑，「好好的照什麼CT？」。
連純慧說，檢查結果不幸地正如爸爸心裡所推測的，在右腦頂葉接近運動區的地方，長出了一顆非常大的腦瘤，後來得知這顆腦瘤的直徑，竟長達7.5公分，是非常大的惡性腦瘤，也就是所謂的多形性膠質母細胞瘤（GBM）。
連純慧談父親坦然接受生命終點 對自己寬容、對家人溫柔
連振坤當然知道，GBM預後並不好且復發率極高，所以他在第一次動腦部手術的前一天，就很明確地告訴女兒，動完第一刀不久後復發，絕不開第二刀，接著把所有要做的事都交代清楚，包括接受安寧緩和照顧和器官捐贈，連純慧直言，「因為這2件事情，是在他的診所貼海報、貼了一輩子的東西，如果真的遇到了，應該要身體力行，因為他也是這樣子勸病人的」。
命運之神總愛開玩笑，第一次手術後復原狀況良好，卻在半年後的回診發現，左腦對稱部位也長出了一顆GBM惡性腫瘤，雖然不到1公分，外科醫師也建議再次開刀，但連振坤拒絕了，決定坦然接受這就是自己生命的終點，他告訴女兒，自己已經很滿足了，希望家人可以尊重他的決定。
或許是從小耳濡目染，連純慧聽完父親的想法後認為，這個決定是他對自己的寬容，也是對家人的溫柔。
死亡非家中禁忌話題 連純慧：父親曾交代、面對惡疾「一根管都不准上」
寬容的部分是，父親終其一生都非常努力、盡心盡力地當一位很好的醫生，「我敢保證他這一生聽『連醫師』這個稱號，比聽『爸爸』還多」，面對重大的惡疾，而且生命終點已經看得到的情況下，他不願意再勉強自己，多做可能是徒勞無功的治療。
對家人溫柔的部分則是，不希望全家人傾盡所有人力和資源照顧他，「因為活下來的家人、還在這個世界上行走的家人，必須要有足夠的精力以及資源繼續過自己的人生。」
「而且這些治療，有可能讓他最後整個人是變形的，」連純慧補充，想要瀟灑、帥氣的父親應該不能接受，這是他對自己的寬容。父親熱愛大自然、喜歡動植物，走在山上總能信手捻來各種植物的用途；也因為這種順應自然的生命觀，在他們成長過程中，死亡一直不是禁忌話題，父親很早就曾交代，如果有一天面對惡疾，不要再急救、「一根管都不准上」。
當狀況已經無法在家照護時，連純慧想到投身安寧多年的台大醫院金山分院院長蔡兆勳，講不到1分鐘，對方就告訴他，「趕快把你爸爸送來，我們來照顧」，這句話對連家人而言，如同救命繩索。
生命最後10天不強灌、不餵食 讓父親有尊嚴地離去
連純慧回憶，父親在去年8月3日進到台大醫院的安寧病房、8月23日過世，期間除了醫療團隊細心關懷之外，也非常感謝社工、志工及心理師的照護，她會每周和志工一起幫父親洗澡；由於父親是自然停止飲食，最後10天完全沒有進食，家屬也尊重其意願不強灌、不餵食，讓他能如願有尊嚴地離去。
連純慧印象深刻的，是台大醫院家醫部主治醫師黃獻樑。深知連振坤背景的他，一進病房就說，「連醫師，我是黃醫師，我來看你了。」雖已不能言語，但連振坤仍非常開心地把身體努力撐起。
另一位同樣被深深放在她心裡的，則是緩和醫療病房主任姚建安，他的靈性關懷對意識清楚，卻得看自己的功能一一喪失的病人很有幫助，「在爸爸嚥下人世間的最後一口氣後，姚主任還進來病房，陪伴我們全家人超過一個半小時，是我們家的恩人，讓我們後來可以順暢很多。」
父親過世 連純慧比以前更用力珍惜健康的每一天
「大家看我現在可以面帶笑容地在這裡跟大家講話，但等一下我可能就會去找一個四下無人的地方痛哭一場」，連純慧說，他們每天都非常思念父親；對她自己而言，義大利作家Erri De Luca在著作中提到的一句話給她很大的力量，也就是「逝者離開的是時間，不是生命」（Chi muore lascia il tempo, non la vita.）。
父親的過世對她最大的衝擊是，親眼看到死亡在眼前發生、生命有終點，「所以爸爸過世之後，我比以前更加用力珍惜現在健康的每一天，我想這是爸爸給我的最大的影響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