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｜52赫茲孤獨路！首位跨性別師鐸獎黃明真：終於不是全世界反對的人

【記者王良博／嘉義報導】今天是國際跨性別現身日，據估計台灣約有10萬名跨性別者，相較美國總統川普對跨性別者的不友善，台灣社會相對包容性更強。即使如此，他們在實際生活仍面對不少困境，嘉義縣協同高中數學老師黃明真去年獲得師鐸獎，是國內首位「首位跨性別師鐸獎得主」。

任教38年的黃明真老師，在教學職涯有著硬底子實力，性別認同是她身上的標籤，然而，她以能獲得學生信賴聞名、教出表現卓越的學生，還拿下師鐸獎，靠的是奉行真誠對待學生、不跟學生玩心機的理念，這些學生也陪她走過因性別認同遭受打壓的困境。

黃明真老師日前接受《知新聞》專訪，在今天（3/31）國際跨性別現身日細讀她的故事，讓讀者看見這位跨性別老師，如何在性別之外，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為師之路。

跨性別者處境艱難

跨性別指的是自我性別認同，與出生時被指定的性別不同，像是生理性別為男性，但自我認同為女性。

根據去年發表的研究，推估台灣約有10萬人有著生理性別與性別認同不同的情況，跨性別者經常在生活上面臨困境，民間團體去年發布一份調查就發現，社會對於跨性別理解不足，且日常生活中的空間、制度，都對跨性別者造成壓力，跨性別者也普遍遭遇過醫療困境及不友善的職場經驗。

國外跨性別者處境也相當艱難，美國總統川普上任後，要求政府對性別的定義只有男性、女性，並下令禁止跨性別女性參加女子體育賽事。

數學名師非首次登上媒體

黃明真是嘉義知名私校協同中學的數學科名師，她深受學生歡迎，也經常指導學生參加科展獲得好成績。去年她在退休前夕獲得師鐸獎肯定，為38年的教學生涯寫下漂亮結尾。

獲得師鐸獎並非黃明真首次登上媒體版面，黃明真過去是男兒身，卻從幼稚園就自認是女生，她於2009年完成變性手術，也獲得太太、子女的理解。

黃明真曾因性別認同，無法見容於宗教背景的學校而遭受打壓，2007年此事被媒體揭露，引起外界關注，她成為少數相當知名的跨性別教師。去年黃明真獲得師鐸獎，成為第一位跨性別師鐸獎得主。

貫徹真誠對待學生理念

性別，是黃明真身上撕不去的標籤，但在性別之外，她是深受學生信任、歡迎的數學名師。今年2月她退休後持續兼課，希望把高三學生教到畢業，但高一學生卻也央求她要教到高三畢業，她笑稱自己不敢答應。

黃明真曾自述，老師要獲取學生的信任，如此一來，學生就會相信老師、跟著學習。黃明真說，讓學生信任必須做到學生願意對老師說心裡話，而要取得學生信任的方法無他，「最重要就是真誠對待學生」，不能跟學生玩心機，也不能說一套、做一套，且說到做到。

她也強調，老師要對學生好一點，「學生眼睛很厲害，你對他好或者不好，他分辨得出來」，當學生願意跟老師有真誠交流，有私人問題或課業問題，才會放心尋求老師協助。

黃明真舉例，在他初任教職時，有資深老師建議她，剛開始任教一個班級時，必須先扮黑臉，壓下學生氣勢、讓學生不敢造次，但她認為，雖然這些作法能讓學生很快「臣服」於老師底下，可是回憶起學生時代碰過這類老師的經驗，學生總是即使不認同也不敢表達，更不會願意向老師學習，因此「我就聽一聽，不會照做」。

真誠對待學生，是有回饋的。黃明真透露，許多學生不敢跟導師或其他老師，吐露自己的私事，但卻樂於找她談論性別的困擾、課業壓力等煩惱，在她因性別認同遭致打壓、議論時，也有不少學生紛紛用寫信、口頭方式，為她打氣。

坦承性別認同獲學生支持

過往黃明真曾長年穿著外套，掩飾因使用女性賀爾蒙而逐漸隆起的胸部，後來她選擇向學生開誠布公，說明自己的性別認同。對比黃明真強調要真誠對待學生的理念，性別認同的自白，也是呈現自己的一環。

黃明真回憶，近20年前選擇向學生坦白，是因為身邊相處的對象，只有家人、同事跟學生，因此希望把自己完整向這些人呈現出來，更希望讓學生了解性別認同的完整脈絡。

要向學生自白自認女兒身並不容易，黃明真一度忐忑不安、相當緊張，不料講完之後，卻獲得學生回應：「老師你終於講出來了」，原來學生早就心裡有數，擔心都是多餘的。

她形容，當時鬆了一口氣，感覺就像「我可以安心去睡了」，過去都只是自己瞎緊張。

「有些學生會變成跟你比較要好」，黃明真還發現，向學生告解性別認同之後，不少學生認為老師總算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，變得更加信任她、更願意和她有真誠的互動。

教書成就來自學生成功

說起執教鞭38年的成就，黃明真直說，「當老師的成就來源，就是從學生來的」，看到教過的學生發光發熱，就好像自己也成功了一樣。

黃明真也談起她的得意門生、張量科技執行長顏伯勳，她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，眼神綻放驕傲回憶，她從未在正式課堂中教過顏伯勳，兩人緣分源於擔任顏伯勳國一時的科展指導老師，喜歡機械的顏伯勳認真、善於尋找資源，但對正課不怎麼認真，挑戰科展是越挫越勇，直到國三才在全國科展得名。

高中時的顏伯勳，自認不適合體制教育而休學，休學後每天到黃明真的辦公室，讀各種數學、電機等領域的書籍。黃明真說，當時「只要我懂的書我都拿給他看，我認為他該懂的書也拿給他看」，後來還介紹他尋找大學端的資源，協助顏伯勳在機械、電機方面的夢想。

她笑稱，顏伯勳休學之後，反而更用功讀書，「離開體制教學之後，我才覺得他這個人真的很用功念書。」

後來的顏伯勳，完成將球型馬達應用在人造衛星上，還創辦張量科技。黃明真談著顏伯勳，臉上滿是喜悅，但仍謙虛地說，顏伯勳是靠自己尋找資源而成功，「我只不過是他一開始想要踏出第一步的時候，把他推了一把。」

難逃打壓、異樣眼光壓力

然而，作育英才無數的黃明真，也曾因性別認同而遭遇壓力。2006年她計畫變性，性別認同也被同事、學生所知，具有宗教背景的校方，開始對她施壓，據當年的媒體報導，校方暗示她留職停薪，甚至派人監視她，希望找到她的把柄。

「萬一工作沒了，我整個家庭的收入就沒了」，黃明真說，當年遭逢校方打壓，壓力很大，甚至還有許多同事無法接受，對她投以異樣眼光。

她也回憶，當時不想面對「奇怪的眼光」，經常下課時間不回辦公室，選擇躲在教室、和大多很友善的學生們相處，才能暫時忘卻龐大的壓力

後來，面對校方壓力的黃明真，為了生計而堅持不退讓，所幸也獲得時任縣長等外界聲援，因而任教至今。

學生陪她走過性別壓力低谷

說起這段經歷，黃明真雲淡風輕，語氣跟表情沒有太多波動，但仍看得出是深刻難忘的歷程，也許，也是因為她一向真誠對待的學生，用行動支持她走過這段低谷。

黃明真還記得，因性別認同遭遇壓力的那段日子，有不少學生寫卡片給她，甚至當面給她打氣，像是「老師你放心，一樣教你的書」、「除了專業知識以外，還從你身上學到性別」，就連畢業多年的學生也寫卡片，直說學生時期早有預感，「老師終於講出來了」。

這些學生們的溫暖，黃明真點滴在心頭，她形容，就像感覺到「終於我不是全世界都反對的人」一樣。
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52赫茲

今年學測作文題目以「52赫茲的鯨魚」為主題，談及一隻聲音頻率獨特的孤獨鯨魚，後來科學家發現有一群相同頻率的鯨魚。

黃明真剛當老師，就拒絕採取資深老師的管教方式，也因勇敢在保守環境下追求性別認同，不得不對抗打壓與異樣眼光，最後獲得學生的認同，並在教學生涯尾聲獲得師鐸獎肯定。

記者好奇，黃明真是否覺得，自己一路走來也像一隻52赫茲的鯨魚？

黃明真沒有直接回答，只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，都有自己的52赫茲、獨特之處，就像她總會看見學生的優點、年輕同事的長處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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