獨家專訪|從夢幻職業到妖魔化!末代訓豚人陪到退場:無法狠心說走就走
【記者陳怡文/台北報導】政府今年修正《動物展演管理辦法》,全台僅存2家海豚秀將落幕。野柳海洋世界海洋展育處經理劉育鑫有13年飼育經驗,他接受《知新聞》專訪直言入行2年就有夕陽產業擔憂,也曾想換工作,但海豚已是家人,他無法狠下心說走就走。
他感慨,從業生涯中,沒少受到動團的監視、攻擊,唯一不見影是在疫情期間,他無奈遇事動團、公部門就鳥獸散,園區早已從呼拉圈、頂球表演模式改為靜態的生態介紹卻遭遊客破口大罵「我是來玩的、不是來上課的」,收入大受影響,他期望動團是在他們盲區上給出建議,而非為反對而反。他難過道,在資方收支無法平衡最後就是將海豚交給政府,至於「放生」,他直言,這是在放死。
修法從嚴規範海豚秀面臨退場
農業部2024年7月29日公告實施新版《動物展演管理辦法》,從嚴規範水陸域保育動物展演,不得進行不當展演或與人互動行為,且動物展演計畫都要經過主管機關的同意,陸域保育動物由農業部主管,海域保育動物則是海洋委員會海洋保育署主責,形同宣告國內鯨豚秀將劃下句點。全台只剩野柳「海洋世界」和花蓮「遠雄海洋公園」有相關展演。
野柳海洋世界海豚有10隻瓶鼻海豚,是保育類的海洋哺乳類動物,一般類海洋哺乳類灰海豹2隻、加州海獅5隻,《野保法》申請陳列展示效期至2025年1/10,《動保法》的展演許可至2026年1月到期,業者都表明做好轉型準備,強調已捨棄過往馬戲團式表演,改以海洋生態教育展示。
《知新聞》直接開到台灣最老牌海洋主題樂園野柳「海洋世界」,專訪到擁有13年資歷的資深海豚飼育員、樂園展育處經理劉育鑫的心聲,他聊到年輕時栽進這個每天和動物玩的夢幻職業,和海豚們建立深厚的感情,一路走來酸甜苦辣,也坦言身在這個夕陽產業,了解始終會退場,面臨轉型的挑戰和中年失業,但歷經新冠疫情後下定決心陪伴海豚一生,畢竟照顧動物是不能中斷的,「可能這是我的使命吧」。
夢幻職業每天和海豚玩
野柳海洋世界1981年開幕營業至今已43年,是台灣最老牌海洋主題樂園,樂園展育處經理劉育鑫今年36歲、基隆人,家中變故因此比同齡早入社會,一次機緣到外縣市從業後萌生返鄉就業,工作選擇上他認為專業很重要,當時的他認為照護、正向調教動物工作不易被取代,也比較有活著的感覺,23歲那年,他一腳踏入野柳海洋世界擔任動物飼育員一職,一待就是13年。
從小在海洋城市生活,他入園才首次看過海豚,讓他「蠻震撼的」,過去頂多在電視、電腦中看到圖片,以為小巧可愛,實際見到「體型要比他想象中還要大很多」,1米到2米都有。
以前職稱叫「動物訓練師」,隨時代趨勢,現稱「動物飼育員」,工作內容包含動物所有生活的一切,如環境清潔、食物來源、餌料處理、健康檢查的觀測,也有一些行為訓練,目的是讓動物配合檢查。
劉育鑫直言,動物飼育員這職稱蠻夢幻,大眾覺得只要每天跟動物玩、與世無爭很開心,其實要花很多時間去觀察不會說話的海豚,耐心磨合才能變成朋友、親人,他說他不會第一眼就對海豚一見鐘情「這太浮誇了」因為他知道自己是來求職的,不是遊客,就是壓抑興奮感。
海豚像小二學生要哄
一天24小時,除了睡覺,他有大半時間都泡在海豚群裡,劉育鑫說,剛入園前輩指導,從學習照顧動物等基礎做起,後面要自己面對,公司也花經費、時間讓他們飼育員去國內外進修動物飼育產業課程及研討會等。
除非天份好,以他經驗,飼養員培育需3至5年時間,要有基礎游泳能力、徒手下潛、水肺潛水(背氣瓶),了解動物生理構造、生態習性,動物是活的,學期過程無法照本宣科,所以培育需要長期。
劉育鑫說,海豚畢竟是海洋中的哺乳類,有發達的聲納系統,當飼育員下水時,海豚當下就進行「斷層掃描」包含心跳、脈搏,下水緊張還是平靜,海豚不像小狗,去散步會牽繩,人為性的束縛是不可能的,相對牠不想配合就會在旁邊游來游去。
飼育員像是「小學老師」,海豚是「小學二三年級的學生」,初期常因海豚「看到你就不願接受,離的遠遠的,對你有厭惡感」,如同男女要去追求對象,很喜歡對方,自己釋出善意,但對方一臉嫌棄,離得遠遠的,挫敗感嚴重,像是失戀的感覺,花了兩年半左右,才開始跟動物有一些比較深的連結,最有成就的時刻就是海豚把身體所有部位讓你去撫摸、接觸。
疫情苦撐下決心陪伴海豚一生
園內海豚來源?劉育鑫說,部分較年老海豚是早期野保法尚未成立、在他出生前從澎湖買進,主因是澎湖有一習俗,將鯨豚當做生活食物來源的一部分,且漁民也是在消滅生存上的競爭者,漁民對海豚的好感度不是很好,園區當初去買賣這些動物,某角度而言,是從漁民刀口底下把牠們救回來;另外一部分是國外水族館等同業空間生存上有困難,園區收容。
劉育鑫也說,台灣成立《野生動物保育法》,就是因澎湖曾發生沙港事件,曾有美國人到澎湖旅遊,看到當地人捕獵海豚,認爲不文明、很野蠻,引發輿論壓力而立,其中一項就有保育動物不得在捕獵、買賣。
他當時就把園區定義成夕陽產業,始終會退場,這與他的職涯規劃不斷在拉扯,工作前5年喜歡歸喜歡但一直猶疑不定,可能面臨中年失業,去外面找工作,別人一問「你會什麼?」,他只能回「我會養動物」,這不知道對別的產業有沒有吸引力,所以他一直在掙扎。
下定決心陪伴一生,是新冠疫情爆發,園區支撐辛苦,三級警戒,周邊基本上都看不到人,更何況是風景區,他說真心話「動保團體、官員都去防疫去了」,可都沒人替這邊的動物著想,照顧動物是不能中斷的,他覺得「可能這是我的使命吧」。
轉型教育被客訴不是來上課
劉育鑫說他從菜鳥到擔任主管職,有些決定權,轉型就沒停過,早期確實有馬戲團如搖呼啦圈、頂球表演,他自己也不愛,有點嘩眾取寵,後改變成生態解說、生理介紹、如何照護、檢測健康等教育,相對「非常的無趣」,即便如此,政府跟專家學者仍有意。
但這樣的展演內容,就經常被遊客訴,只差沒拿石頭丟他們,怒批他「不是來上課的,是來看秀的,我還是出國看好了」,去中國、日本還是可以看見娛樂性的展演內容,他認為還是要務實,教育還是要包含娛樂,沒有娛樂不會有人想坐在一處聽一場40分鐘的生態演講。
他入園後也發現外界聲浪不友善,動保團體朋友批評,且大多數都莫須有的罪名或妖魔化,他也被動團側拍PO上網,還沒打馬賽克,他很受傷,他明明就是在照顧動物,不分日夜、晴雨、颱風寒流,甚至收到同學或朋友指責聲浪,有一些誤會,就沒再往來。
他不懂為何實際付出卻被污名化成這樣,這種民粹聲浪上來,他覺得他的職業生涯可能不會很長久,畢竟他也要照顧自己的家庭,是否要離職投入別的產業,每次有這樣的想法,對動物上面的道德觀、心境,他自己過不去,就像以前有養小狗狗貓貓,卻要去棄養的感覺。
過去動保團體反對聲浪大,劉育鑫說真話,疫情期間是任職這13年來,沒有遇到動保團體唯一的時間點,「對~他們完全就消失了」,一部分他蠻開心的,不用再被污名化或被攻擊,但另一部分,很無奈,當我們遇到問題的時候就大家就鳥獸散了,最後留在現場的還是我們,不會是動團或公部門長官,疫情期間這件事好像就沒人關注、沒人關心。
圈養海豚放生就是放死
外界認為那就野放吧,但他直言,外面的世界對海豚是嚴苛的,牠是溫室裡的花朵,定期趨蟲、採血檢驗、給保養品,但擱淺的海豚是滿滿寄生蟲,且這些海豚已圈養13年多,食物都是他們親手去提供,牠們已經失去野外獵捕的能力,很現實的台灣海域真的有牠們適合的棲地嗎?,現在海域都直接或間接受到人為發展需求,工業、漁業、風電等綠電,講白了「放生就是放死」,真的要放生,他們只是把燙手山芋丟出去,最後結果怎麽樣不管了,至少他解決了民粹主義聲浪跟壓力,但這是不負責任的做法。
以後賞鯨豚只能出海,不一定看得到,且對野外族群有無傷害有待商榷,鯨豚對聲納是敏感物種,船隻靠浸在水中的螺旋槳、引擎運轉是否影響生育、棲地等,都應該去探討,他認為台灣在野保法、動保法都很成熟,已經在正確的道路下,就不會有野外個體進入人工圈養,大家應該成熟去看待。
他直言,有時候看到動團標題讓他蠻不舒服的「沒有買賣就沒有獵獵捕跟殺害」,可這問題跟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,台灣在這部分的法律完整,卻用這樣的名義去攻擊我們不是很平衡,要操作議題也不能這樣操作,因為這不是我們水族館造成,這是夕陽產業了,把這些動物養到終老自然就會有一個退場機制,但目前尚未到達此程度,就要從中間截斷,對園區、動物、動物飼育員是一種傷害。
老實說,他也不知道能做什麼,政府說要轉型,但這個不能做、那個不能做,但又要業者自己想出方法,但想做任何改變都被否決,讓第一線人員不知所措,以他們的角度去看一些事情會有盲區,動團應該是給他們建議,不應該是為反對而反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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